2013年11月2日星期六

《魅子讲古》:薰衣草味道


那场空难之后。让他完全失去记忆。

当他醒过来时,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无论怎么抓,就是无法在包紧绷带的脑里,抓住任何一丝与过去这两个字有关的画面。

我是谁?


“这是何处?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是谁?我。。。”手上的点滴因为他不断举高抓搔绷带露出的头发而溢血。

刚好进来要让他服药的护士阻止继续这样的行为,并不耐烦的重新帮他调整手背上的针孔。

这时,门外有一男一女前后抵步,叽哩呱啦的说了一堆他听不明白的语言,接着那个稍有年纪的女人抱着他哭起来,两鬓斑白的男人只是不断的摇头叹气,安慰痛哭的女人。

他很想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这种鸡同鸭讲的方式,真的让情况变得更糟。

隐约中他听见了自己听得明白的一些字句。其中就是对方一直喊他作为健武这个名字,所以他相信自己应该是叫健武。这两位应该是夫妻,那我是他们的谁呢?

直到医生近来帮他做诊断时,他终于听得懂医生跟他交谈的语言,并说他是在一场空难中唯一获救的生还者。可是,依医生初步的诊断看来,他是失忆了。

这两个是他的父母亲,但是他竟然认不得,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语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口中所谓的双亲一直翻阅相簿让他回忆过去的事情,但是眼前的那个眼神充满自信的年轻小伙子,全世界最年轻的出色钢琴演奏家,他连一点印象都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他心里不自思忖:“我没见过他啊!他是谁?”

甚至在他如厕还是换洗时,都对自己身上的每个部分觉得很陌生,那种感觉很奇怪,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是,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脑部严重受创而致。同时,每个人对他的生还都说是个奇迹,就连各大报章都刊登了他的生还奇迹,只是部分报纸的语言,他看不懂,只看见照片中健武惶恐不宁的眼神。

没有一样现实生活中的东西是他熟悉的,就连他出院后回到家中,也无法适应父母口中他睡了十多年的床。甚至,他养了好几年的吉娃娃玩赏犬,从他踏进家门起就一直对他狂吠不已。

唯一在他醒来后觉得熟悉感的,就是在医院时就一直配戴在他身上的一个迷你紫色香包。还记得在留医的那段期间,只要他感觉不安时,把香包凑进鼻子,只要闻到那幽幽的香味,就会让他找回安全感,紧张的情绪也纾缓下来。后来,他身边的一个朋友告诉他那是薰衣草香,但这应该像是女生的随身物品,不明白怎么会在他身上。

在他身体差不多痊愈后,就要应付接下来的世界巡回钢琴演奏会的工作。在他纤长的十指触碰黑白琴键时,虽然他记忆中完全没有乐谱,却可以轻松的弹奏出一首又一首的著名曲,这让他自己惊讶不已,心里却一直感觉很不踏实。

其实,这段日子里,他也逐渐学会了跟讲日语的父母交谈。虽然,他记忆中自己从来没有跟任何人以日语交谈过,甚至他的父母还有身边的朋友也从来不知道他会说中文。

薰衣草的味道


在他痊愈后的这段日子里,总是觉得心里有个牵挂,但就是找不到是什么。以前不吃甜食的他,却让父母好不惊讶,他可以一边弹奏一边口含着棒棒糖,走过蛋糕还是甜品店,不假思索的就跑去里面买喜欢的甜食。

甚至他特别喜爱有薰衣草口味的雪糕,或是沐浴用品等等。父母为了讨他开心,甚至远托北海道的亲戚寄来任何薰衣草香的产品给失而复得的儿子。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在钢琴演奏会的最后一场,也是空难发生后的第130天,他正在台北艺术演奏厅忘我的在钢琴黑白键上弹奏,并在最后一首卡农的曲子落下最后的音符时,全场掌声响起,而在他鞠躬当儿时突然双脚一软在全场掌声依然不绝于耳时中倒在台上。

醒来时,他玩弄着手中的香包,医生在一旁说是因为他疲于演奏而体力不支晕倒。

身旁的人跟他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脸色苍白的他凝视着手中因他长期配戴而褪色的香包。将香包凑进鼻子一闻,味道淡淡得像空气一样,再也找不回一丝往日让他感觉有归属的气味。

他双手打开香包,从来他都没有想过要打开,直到今天不懂哪来的想法,他解开香包上的结,打开包里发现里面除了有晒干后的薰衣草外,还藏着一张许愿符。

上面写着绢秀的中文字体:

“5月18日2009年 早上10.33分

今天是我的生日,终于在这次的日本旅游到了北海道的薰衣草花田,好高兴噢!买了这个香包,把我的生日愿望写下去,希望从今天起我是个幸运的女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吉人天相,就算死了也会翻身。哈哈!开玩笑的,其实,最希望的是我有一天可以成为像明一健武那么出色的钢琴演奏家。

芷薰字”


他双手颤抖的一遍又一遍的读着字条,回忆像排山倒海的灌如脑中,熟悉的画面一页又一页的展现在眼前,眼泪一行一行的掉落在许愿符上。

薰衣草香随着眼泪浸湿的许愿符散发开来。

这一辈子,他不会忘记这个味道。但是,这一辈子他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女生的身份。明一健武还是许芷薰,命运已经帮他做了安排。


刊登于《号外周刊》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